網(wǎng)上的一些文章把五石散說成魏晉時的一種毒藥甚至是毒品、春藥,其實是一種誤解。五石散就是一種治病的藥——雖然食用不當很容易出差錯。就連吃五石散得病的皇甫謐,也在之后后用五石散治好了許多人的病,并對五石散的性質做了總結。但是網(wǎng)上的文章在提到皇甫謐時大多是作為五石散害人的證據(jù)出現(xiàn)的。
現(xiàn)在找到了一遍為五石散“翻案”的文章,希望能還事實以真相。
《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》的知識性錯誤
魯迅先生在這篇文章中說: “五石散”是一種毒藥,是何晏吃開頭的。… …吃散發(fā)源于何晏。 首先必須說明,“五石散”絕對不是一種毒藥,人們沒有必要憑白無故地去吞食毒藥。相反,當時的人們食用五石散是為了延年益壽。何晏本人就說過:“服五石散,非唯治病,亦覺神明開朗。” 五石散是一種化學藥品,少服有治療效果,多服則會中毒,這在當時已是常識。
其次,何晏也不是第一個吃五石散的人?!妒酚洝酚涊d:齊王侍醫(yī)遂病,自練五石服之。臣意往過之,遂渭意日:“不肖有病,幸診遂也。”臣意即診之,告日:“公病中熱。論日‘中熱不溲者,不可服五石’。石之為藥精悍,公服之不得數(shù)溲,亟勿服。色將發(fā)臃。”遂日:“扁鵲日‘陰石以治陰病,陽石以治陽病’。夫藥石者有陰陽水火之齊,故中熱,即為陰石柔齊治之;中寒,即為陽石剮齊治之。”臣意日:“公所論遠矣。扁鵲雖言若是,然必審診,起度量,立規(guī)矩,稱權衡,合色脈表里有馀不足順逆之法,參其人動靜與息相應,乃可以論。論日‘陽疾處內,陰形應外者,不加悍藥及鯇石’。”文中說的“意”,是指淳于意,淳于意是西漢呂后、文帝時人。由此可見,西漢人已在食用五石散,比何晏早了百年。如果按照文中的“論日‘中熱不溲者,不可服五石”’,那么這說明在淳于意之前,就已經(jīng)有醫(yī)書論及五石散,而討論五石散的人很可能就是下文提到的扁鵲。根據(jù)這一記載,我們可以判定,五石散很可能在先秦就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,至少西漢前期,五石散已被醫(yī)家常用。因此魯迅先生“吃散發(fā)源于何晏”的結論是錯誤的。
魯迅先生認為晉人的衣服寬大,是因為吃五石散以后皮膚發(fā)熱,容易擦傷。他說:吃了散之后,衣服要脫掉,……因為皮肉發(fā)燒之故,不能穿窄衣。為預防皮膚被衣服擦傷,就非穿寬大的衣服不可。現(xiàn)在有許多人以為晉人輕裘緩帶,寬衣,在當時是人們高逸的表現(xiàn),其實不知他們是吃藥的緣故。一班名人都吃藥,穿的衣都寬大,于是不吃藥的也跟著名人,把衣服寬大起來了!
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,理由有二:
第一,先秦時期,貴族文人、特別是儒生就穿寬大的衣服。我們分別看《禮記》、《列子》、《茍子》的記載:魯哀公問于孔子曰:“夫子之服,其儒服與?”孔子對曰:“丘少居魯,衣逢掖之衣;長居宋,冠章甫之冠。丘聞之也,君子之學也博,其服也鄉(xiāng),丘不知服。”(鄭玄注:逢,猶大也。)( ]逢衣淺帶,解果其冠,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??鬃宇欀^弟子日:“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。其佝僂丈人之謂乎!”丈人日:“汝逢衣徒也。”逢衣,也寫作“縫衣”,指寬大的衣服。根據(jù)“君子之學也博,其服也鄉(xiāng)”看,先秦時期,穿寬大的衣服還不僅是
儒生,而是帶有普遍性。那么當時的衣服寬大到什么程度呢?鄭玄在《周禮-司服》中注釋說:士之衣袂,皆二尺二寸而屬幅,其祛尺二寸,大夫以上侈之。侈之者,蓋半而益一焉。半而益一,則其袂三尺三寸,祛尺八寸。先秦大夫的衣袖長三尺三寸,袖口寬一尺八寸,這種
尺寸已經(jīng)是十分寬大了。正是因為先秦人的衣服普遍寬大,行動不便,所以才有著名的趙武靈王的“胡服騎射”。兩漢時期,儒生、文人照樣穿寬大的衣服:逢衣博帶,略法先王,而不足于亂世。不疑冠進賢冠,帶榀具劍,佩環(huán)塊,褒衣博帶,盛服至
門上謁。林宗……性明知人,好獎訓士類。身長八尺,容貌魁偉,褒衣博帶,周游郡國。 叫“逢衣”、“褒衣”指的都是寬大的衣服?!稘h書·朱博傳》有一條記載特別值得我們注意:(朱博)又敕功曹:“官屬多褒衣大褶,不中節(jié)度,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。”這是朱博任瑯邪太守時下的一道命令。“衣”、“褶”分別指上衣和下衣,他感到手下官員穿的衣褲太寬大,于是就命令他們改得短小一些。這從一個側面說明西漢時人們依然像先秦那樣,喜歡穿寬大的衣服。由此可見,穿寬大衣服是中國士人自占以來的老傳統(tǒng),絕對不是到了晉朝,人們開始吃藥發(fā)燒才開始穿寬大衣服的。
第二 ,按照常理推測,一般情況下,服食五石散也不會像魯迅先生描述的那樣痛苦。因為如果都是那樣的痛苦,人們?yōu)槭裁催€會去服食呢?魯迅先生得出這一結論,大概是受了《晉書·皇甫謐列傳》的影響:謐上疏自稱草莽臣日:“又服寒食藥,違錯節(jié)度,辛苦荼毒,于今七年。隆冬裸袒食冰,當暑煩悶,加以咳逆,或若溫瘧,或類傷寒,浮氣流腫,四肢酸重。”……初服寒食散,而性與之忤,每委頓不倫,嘗悲恚,叩刃欲自殺,叔母諫之而止?;矢χk吃五石散中毒(古人認為是-.-陛與之忤”),隆冬季節(jié)也無法穿衣,發(fā)熱食冰,皮膚腫脹,甚至潰爛。但我們要注意的是,這是中毒后的現(xiàn)象。即使在今天,藥物中毒也會出現(xiàn)這種情況。魯迅先生拿皇甫謐中毒后的情況去描述所有人服食五石散后的情況,顯然是以偏概全了。
魯迅先生不僅認為晉人穿寬大的衣服是吃五石散引起的,而且認為穿木屐的習慣也是吃五石散引起的。他說:還有,吃藥之后,因皮膚易于磨破,穿鞋也不方便,故不穿鞋襪而穿屐。所以我們看晉人的畫像或那時的文章,見他衣服寬大,不鞋而屐,以為他一定是很舒服,很飄逸的了,其實他心里都是很苦的。魯迅先生的這一觀點僅僅是臆測,并不符合歷史事
實。我們看《漢書》等史料記載:盎解節(jié)旄懷之,屐步行七十里,明,見梁騎,馳去,遂歸
報。(131鄭玄在馬融門下,三年不得相見,高足弟子傳授而已。… … 及玄業(yè)成辭歸,既而融有“禮樂皆東”之嘆??中妹募裳伞P嘁捎凶?,乃坐橋下,在水上據(jù)屐。延熹中,京都長者皆著木屐;婦女始嫁,至作漆畫,五采為系。(爰盎是西漢人,他竟然穿著木屐夜行七十里路;鄭玄是東漢人,他出門穿的也是木屐。“延熹”是東漢桓帝的年號,那時京城的人們穿木屐已成風尚,以至于剛出嫁的女子都要學會漆畫木屐,編制屐帶。這一時期人們對木屐的愛好,和晉人相比,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晉人喜歡穿木屐,是對漢代這一風尚的承襲,不能說是因為吃五石散以后,腳上的肉容易破爛才去穿木屐的。道理非常簡單:古人制鞋的原料很多,一般有絲綢、葛麻、皮革、木頭,如果腳上的皮膚容易破,人們完全可以去穿柔軟的絲綢鞋,為什么偏偏要穿堅硬的、更容易磨破腳的木制屐呢?魯迅先生的觀點是文學家的想象和臆測的結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