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仲景的《傷寒雜病論》成書之后受到后世的尊崇。唐代著名醫(yī)學家孫思邈在他的《備急千金要方》和《千金翼方》里,就多次引用并加以發(fā)揮。宋代以后,學習和應用張仲景《傷寒論》的醫(yī)學家就更多了,并逐漸形成了學派。
張仲景受時代的限制,不可能窮盡中醫(yī)治療傳染病的方法,尤其是只有辛溫解表,而沒有辛涼解表的治療方法,是其一大局限。東晉葛洪的《肘后方》曾提出,傷寒病是一個總名稱,許多人因分不清包括的眾多疾病和證候,故無法辨證論治。為此,提出用大蔥、豆豉一起煎湯發(fā)汗,治療一切需要發(fā)汗的外感病。如果這么簡單的方法還不能汗出,還可以逐漸加藥,加上柴胡,或者加上麻黃,一般就可以發(fā)出汗來,就能夠退燒。這個方法,至今還被普通百姓所用。
到了宋代,著名的傷寒學家韓祗和首先反對張仲景麻黃湯和桂枝湯的辛溫發(fā)汗方法,他在其《傷寒微旨論》中另外創(chuàng)立了幾個偏于辛涼的發(fā)汗解表藥方。他的學術主張被此后的一些學者所推崇。比如,龐安常的《傷寒總病論》和朱肱的《南陽活人書》都說,使用張仲景的麻黃湯、桂枝湯,如果是在春夏季節(jié),或者是在南方,應該加上涼藥一起用,否則會出現(xiàn)不良反應。這實際上是把辛溫解表改造成了辛涼解表,只是在理論上沒有闡述清楚。
到了金代,在今河北省的滄州市河間縣出了一個著名的醫(yī)學家劉完素(約1120~1200年),他大張旗鼓地提倡用寒涼的方法治療傷寒熱病。他說,傷寒只是病因,而發(fā)病之后,從頭到尾都是熱病,所以不能使用熱藥發(fā)汗,而只能使用涼藥治療。他自創(chuàng)的涼膈散、雙解散等方藥,既能發(fā)汗解表,又能兼清在里之郁熱,所以臨床療效很好,避免了張仲景辛溫解表發(fā)汗的不少弊病。一時之間,學習他這種方法的人很多,逐漸形成了流派,叫做“寒涼派”。由于劉完素是河間縣人,故又叫“河間學派”,其影響深遠。
張從正(字子和)非常推崇劉完素,把劉完素的學說發(fā)揮到了極至,形成了“攻下派”。張從正在《儒門事親》中說:“百病皆邪”。他認為,所有的疾病都是由邪氣引起的,而身體里的邪氣,在上的可以用發(fā)汗的方法治療;在胸部、胃脘的邪氣,可以使用讓病人嘔吐的“吐法”驅除;在下部的病證、在腸道的病證,就應使用讓病人腹瀉的“下法”治療。雖然劉完素的寒涼治傷寒和張從正的攻下治百病見效快,療效好,但是由于不善于掌握適應證,或者有“擴大化應用”情況,故而很容易損傷人體正氣,造成不良后果。
有這樣一個故事很能說明劉完素學說的不足。
據(jù)《金史·張元素傳》載,今河北省易水縣境內有一個醫(yī)學家張元素,比河間劉完素稍微小幾歲,其理論修養(yǎng)和治病經驗都很突出。他主張古代與現(xiàn)代的自然環(huán)境“運氣”不同,治療方法也不能完全一樣,所以不能照搬古人經驗,而必須革新進步。由于他和劉河間都在今天河北省境內行醫(yī),故然就有了交流的機會,盡管他們的觀點大不一樣。
話說劉完素由于上了年紀,體質逐漸下降,稍不注意就感受了風寒,發(fā)起燒來,頭痛、怕冷、惡寒,還時常嘔吐,不能進食。他按照自己的思路開方服藥,但是一連幾天就是不見效果。他心中很是納悶:怎么不見效呢?難道我年老體衰,抗病能力下降已經不起傷寒病的打擊,將不久于人世了?
劉完素得病不愈的事情很快就傳了出去。
“醫(yī)不自治?。?rdquo;有的人發(fā)出感嘆。
“也許,他老人家氣數(shù)已盡了吧?”各種猜測不脛而走。
張元素聽了這些議論,一開始還不在意。心想,劉先生醫(yī)道高明,不幾日就會好的吧。沒想到逐漸傳出來劉完素病情不見好轉的消息,于是他決定,以不速之客的身份前去探望。
劉完素根本沒有把張元素放在眼里,覺得他一個后生,在醫(yī)道方面遠沒有自己造詣高深。因此,對張元素的到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可能是來看笑話的吧。想到這里,本來還坐著的劉完素一下子就躺下了,身子往里一翻,一動也不動。
張元素進去之后,噓寒問暖,劉完素則不理不睬,一聲不吭。
良久,張元素見劉完素背對著自己,知道他很有意見。自己“不請自到”,或許已經嚴重傷害了劉老先生的自尊心。但是既然來了,而且是有備而來,一切都不是出于私心,就應該知難而進,不能退縮。
張元素說:“劉先生醫(yī)道高明,是我的前輩。從前我讀先生的著作受益匪淺,臨床運用,常獲捷效。但是恕晚生直言,您的學術主張有的地方不很全面,尤其是初學醫(yī)者,用之容易出偏差,達不到應該有的療效。”
“學問千古事”,說到學術主張,劉完素躺不住了,一翻身就坐了起來。
“沒想到張先生對于我的拙作看得這樣仔細,還請你多加批評、指教才好。”劉完素完全恢復了對待客人的態(tài)度。
“晚生豈敢談指教!不過是個人觀點而已。”張元素客氣地回應著。
“先生、晚生并不重要,關鍵是學術主張如果有誤那將是老朽難以瞑目的事情?。?rdquo;劉完素誠懇地說。
張元素看到劉完素有所轉變,反而不忙著說學問,話鋒一轉,就說到了治病。
“各種醫(yī)學理論都是為了指導臨床治病,一個好的主張,應該靠好的臨床療效來驗證。如果主張有理,在運用的時候不切實際,或者有所偏頗,就應該加以修正、補充。就說您眼下這個病吧,前面的治療就未必恰當。”
張元素不慌不忙的話語就像一擊重錘,重重地擊著劉完素的心。
“那你說說錯在哪里?”劉完素從來沒有這樣被人說過,他以前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贊美之聲。
“《素問·熱論》認為,三日之前用汗法,三日之后用泄法,把得病的日期看得很重,這不符合臨床實際。張仲景強調辨證論治,提出只要在表的證候存在,即使十日以上,仍然可以使用汗法治療。這是很有見地的學術主張??上У氖?,當時沒有辛涼解表的理論法則與具體方藥。辛溫解表法雖然可以獲得療效,但是不容易掌握。張仲景本人就給麻黃湯、桂枝湯的使用定下了許多規(guī)矩,以防止出現(xiàn)偏差,這說明,他的辛溫解表也不太好用。而且有的傷寒病發(fā)展很快,開方的時候還是發(fā)汗解表的證候,可是很快就成了只發(fā)熱而不惡寒的里證,應該使用白虎湯清熱了,如果還繼續(xù)吃原先的麻黃湯發(fā)汗就藥不對證了,還會出現(xiàn)不良反應。”
張元素一口氣說了從《內經》到張仲景《傷寒論》的學術特色,他深入淺出的闡述讓劉完素刮目相看:這個后生不一般!
張元素接著說:“您主張用寒涼藥治傷寒,表里雙解,這的確彌補了張仲景辛溫解表的一些缺陷,有很高的學術成就,但是臨床病證是很復雜的,有一些病人平素體質陽氣不足,寒邪不能很快入里化熱,一直是一個需要辛溫解表的證候,這時就應該大膽使用辛溫解表,這樣才能一汗而解,才能退燒。如果表寒的征象很重,或者天氣過于寒冷,使用了您的涼膈散、雙解散就會出現(xiàn)發(fā)汗無力、陽氣受挫的情況,疾病就會遷延不愈,多日發(fā)燒不退。”
張元素的話非常入理,劉完素聽后不住點頭。
“看來,你的分析很對。我年事已高,體質大不如從前,再加上今年以來氣候過于寒涼,表閉不開,即使有小汗出,也不能完全解除表證。我原先的處方還真需要修改一下,再加一些辛溫的藥物進去,也許會療效好一些。”劉完素心悅誠服地說。
“您在當初一起手開方就使用大黃,它性味苦寒,直走太陰腸胃,不利于太陽表氣宣發(fā)。您年事已高,陽氣已經不比當初,再加上苦寒藥物傷陽,所以就不能汗出表解,體溫也就日久不退了。按您現(xiàn)在的脈證,雖然已經患病八天,但仍然屬于表證。如您所說,加入溫藥,撤去苦寒藥物一定會有所改觀的。”
劉完素隨即改變了方藥而獲痊愈。兩個人的友誼因此不斷加深,而成為一段美談。
張元素對于外感傷寒也很有研究,他的兒子張璧傳承了他的學說。此外,張元素對于內科雜病也進行了深入研究。他借鑒張仲景的《金匱要略》、華佗的《中臟經》和宋代名醫(yī)錢乙的《小兒藥證直訣》的學術經驗,闡發(fā)了臟腑辨證,發(fā)明了性味歸經理論,這些均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。
今天河北省境內的李杲(字明之,號東垣老人,1180~1251年),跟隨張元素學習醫(yī)學,把張元素開創(chuàng)的內科雜病研究推向了一個更新的高度。李杲主要闡發(fā)的是脾胃學說,因為在五行與臟腑的配屬中,脾胃屬土,所以他又被后人稱為“補土派”。由于內科雜病大多屬于慢性病,經常見到正氣虛損的證候,所以又被稱為“內傷雜病”。
在中醫(yī)學的歷史上,最先被人們認識的是以發(fā)熱為主的傳染病,漢之前因重視證候表現(xiàn),所以叫熱病;張仲景之后,由于注重探索熱病的病因,所以叫傷寒。幾千年里人們不斷探索,不斷總結,使其在理論與治療方法上最先成熟起來,治療傷寒熱病的方藥,亦經常被借用治療內科雜病。
由于外感熱?。▊┐蠖鄬儆跓嵝缘膶嵶C,可以攻,可以下,而內科雜病雖然也有不少可以攻下的情況,但是許多時候必須使用補益的方法進行治療。在劉完素的寒涼派和張從正的攻下派學說盛行之后,許多學習者不加辨別地套用他們的方藥,從而形成了諸多弊端。當時,甚至流行一種類似于今天的“排毒療法”,說沒有病的人在春天服一些催吐、瀉下的藥物,可以把冬天里積蓄在體內的火氣排出去,從而防病強身,延年益壽。這種“無病服藥”、濫用攻下的做法十分有害。醫(yī)學,教育網收集整理為此,李杲寫出了《內外傷辨惑論》和《脾胃論》兩部著作,以區(qū)分外感病與內傷病的不同治療方法,并提出了“脾胃一虛,百病由生”的觀點。他善于使用補中益氣、升陽散火的方法治療疾病,并取得了前無古人的療效。
李杲的家庭比較富有,他學習醫(yī)學不是為了生計,而是為了救民疾苦。當年河北省藁城的羅天益來跟隨他學習醫(yī)學的時候,他首先問他:“你是來學衣食醫(yī)的呢,還是來學傳道醫(yī)的呢?”
羅天益在學習“傳道醫(yī)”的過程中,因家境貧寒,難以為繼,李杲則拿出自己的錢給羅天益。
羅天益不好意思接受老師的錢,便百般推脫。
李杲生氣地說:“金錢算什么?我把畢生的學術經驗都傳授給你了也沒有覺得心疼,這些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?!”
李杲還說:“我的醫(yī)學創(chuàng)造不為你羅天益,也不為我李杲,為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。所以你一定要用心學習!”
羅天益沒有辜負老師的教誨,不但行醫(yī)天下,為民解除痛苦,而且還寫出了《衛(wèi)生寶鑒》以弘揚中醫(yī)學,傳承老師開創(chuàng)的內傷溫補學說。
李杲的另一個弟子是河北趙縣的王好古。王好古早年曾經跟隨張元素學習,后來又跟隨李杲學習醫(yī)學,并著有多部醫(yī)學著作。
明朝的薛已、趙獻可、張景岳、李中梓所闡發(fā)的內科雜病補腎學說,也受到張元素、李東垣師徒學術主張的影響,被后人一起歸為“溫補派”。由于這幾個后來者都是江南人,至此北方的醫(yī)學思想中心在元朝末年至明朝便轉移到了江南。
最先接受北方醫(yī)學創(chuàng)新思想影響的當屬元朝的朱震亨(公元1281~1358年,字彥修,人稱丹溪先生)。朱丹溪在他三十歲的時候,因母親患病,而“眾工束手”,使他下了立志學醫(yī)的決心。他刻苦鉆研《素問》等書,“缺其所可疑,通其所可通”,克服了學習上的種種困難,經過五年的勤奮苦學,不僅治好了母親的病,也為日后的醫(yī)學發(fā)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。
這時,朱丹溪已經三十六歲。醫(yī)學教育.網收集整理他在強烈的求知欲驅使下,到東陽師從許謙學習理學。過了四年,他成為許謙的得意門生。后來他將理學結合于醫(yī)學,推動了醫(yī)學理論的發(fā)展。
延祐元年(1314年)八月,科舉制度恢復。朱丹溪在學習期間,曾參加過兩次科舉考試,但都沒有考中??婆e的失敗并沒有使朱丹溪灰心,他認為,要使德澤遠播于四方,只有學醫(yī)濟人,才是最好的選擇。此時,他的老師許謙雖患病日久,但仍鼓勵他學醫(yī)。于是,朱丹溪決意斷絕仕途,專心從事醫(yī)學事業(yè)。
有志不在年高,朱丹溪專心從醫(yī)的時候,已經四十歲了。他一心撲在醫(yī)學上,學業(yè)大有長進。過了兩年,朱丹溪四十二歲時,治愈了許謙多年的頑疾。
泰定二年(1325年),四十五歲的朱丹溪渡錢塘江,千里迢迢到吳中(今江蘇蘇州),后到宛陵(今安徽宣城),又上南徐(今江蘇鎮(zhèn)江),輾轉建業(yè)(今南京),目的是尋找一位適合的老師。有人告知,杭州羅知悌醫(yī)術高明,學問精湛。他便不顧夏日的炎熱,日夜兼程,匆忙趕到杭州求教。
羅知悌精于醫(yī)學,且得劉完素之學,為劉完素的二傳弟子。其又旁參張從正、李東垣兩家,曾以醫(yī)侍宋理宗。羅知悌對朱丹溪既有理論的傳授,又有實踐的教誨,使朱丹溪的醫(yī)術有了長足的進步。朱丹溪經過長期不斷的實踐,總結出一個重要的理論,即“陰易乏,陽易亢,攻擊宜詳審,正氣須保護”。這為創(chuàng)立后來的丹溪學派奠定了堅實的基礎。
一年半后,羅知悌去世。朱丹溪安葬了老師后便回到了義烏老家。朱丹溪濟世救人,為百姓治病,數(shù)年后,“聲譽頓著”。
朱丹溪著書的態(tài)度十分嚴謹,至六十七歲時,著有《格致余論》一書。不久又著有《局方發(fā)揮》、《本草衍義補遺》、《傷寒論辨》和《外科精要發(fā)揮》等,現(xiàn)今僅存前三部書。
朱丹溪倡導滋陰學說,創(chuàng)立了“丹溪學派”,對中醫(yī)學貢獻卓著,后人將他和劉完素、張從正、李東垣一起譽為“金元四大家”。